cciia.org.cn 2020-4-24 8:14:48 新華每日電訊
532萬人網上蹭他的刑法課
刑法學教授羅翔靠“硬菜”和“濃湯”火出圈
▲羅翔 (圖片由受訪者提供)
直到發(fa)現那些和(he)法(fa)律圈(quan)八竿子打不著(zhu)的(de)(de)朋友,也在看(kan)自(zi)己(ji)(ji)的(de)(de)刑法(fa)課,羅翔(xiang)才(cai)覺得(de)自(zi)己(ji)(ji)火了(le)。
43歲(sui)的羅翔是中國政法大學(xue)教授(shou)、刑法學(xue)研究(jiu)所所長。3月9日(ri),他受邀把自己(ji)的刑法課“搬(ban)”上B站(視(shi)頻網(wang)站),兩天(tian)之后漲粉百萬,如今粉絲數量已超532萬。
這(zhe)532萬(wan)里(li)既有法學(xue)(xue)(xue)(xue)專(zhuan)業(ye)(ye)的學(xue)(xue)(xue)(xue)生,也(ye)有土(tu)木工程、師范、歷史、哲學(xue)(xue)(xue)(xue)、化學(xue)(xue)(xue)(xue)、畜牧(mu)獸醫、金(jin)融等(deng)五花八門的非法學(xue)(xue)(xue)(xue)專(zhuan)業(ye)(ye)學(xue)(xue)(xue)(xue)生,甚至小學(xue)(xue)(xue)(xue)生、中學(xue)(xue)(xue)(xue)生和大(da)學(xue)(xue)(xue)(xue)畢業(ye)(ye)生也(ye)來“蹭(ceng)課(ke)”。
對(dui)于自己的(de)迅速躥紅,羅翔(xiang)最開(kai)始是開(kai)心,但轉身又反思自己太虛(xu)榮。他想起外公(gong)的(de)遺言“你當自卑視己,切勿狂(kuang)妄自大”,提醒自己只是一個(ge)普通老師,別飄飄然。
聽(ting)(ting)到(dao)(dao)外公這句(ju)話時,羅翔還在上(shang)小(xiao)學,直到(dao)(dao)33歲以后,他才算真正聽(ting)(ting)懂。
刑法課上的“硬菜”和“濃湯”
女干部遭人強暴時(shi),急中生智(zhi)將不法之徒推入糞坑(keng)并連踩三腳,這種行為屬于正當防衛還是事(shi)后(hou)防衛?
張三對(dui)(dui)他人懷恨在(zai)心,給對(dui)(dui)方買了一百張蹦極票(piao),結果第九(jiu)(jiu)十九(jiu)(jiu)次的時候(hou)對(dui)(dui)方摔死了,贈票(piao)算不算危害行為?
張三兒子考上985,就在頤和(he)園(yuan)里放(fang)了985條毒蛇,應(ying)該認定為(wei)什(shen)么罪?
……
羅翔把上課比喻成做菜(cai),這些(xie)曲折(zhe)離奇的(de)案例(li)就是(shi)他(ta)的(de)食(shi)材。由于舉的(de)案例(li)大多以張(zhang)三為主角,張(zhang)三也(ye)被(bei)網友(you)戲稱為“法外狂徒”,有熱心網友(you)還專門拼接出這個(ge)虛擬張(zhang)三的(de)“傳奇一生”。
張三的(de)故(gu)事大部分來自真實(shi)案(an)例,有些(xie)是經他(ta)加工改(gai)造而成的(de)。干貨滿滿的(de)食材(cai),配(pei)上羅翔剝洋蔥一(yi)(yi)樣的(de)講解和單口相聲式的(de)風格,一(yi)(yi)道刑法課(ke)“硬菜(cai)”出(chu)爐。
除了“硬菜”,羅翔的(de)法(fa)學課堂(tang)上還有(you)“濃湯”。這(zhe)些(xie)“湯”就(jiu)是(shi)(shi)案(an)例背后夾帶(dai)的(de)“思政課”。比如(ru),講到(dao)性犯罪,他解釋為什么不(bu)對那(nei)些(xie)罪大惡(e)極的(de)人(ren)處(chu)以酷刑時說:“法(fa)律(lv)歸(gui)根到(dao)底是(shi)(shi)人(ren)的(de)法(fa)律(lv),我(wo)們懲(cheng)罰犯罪分(fen)子,也(ye)要(yao)把他當(dang)(dang)作人(ren)來尊重。如(ru)果那(nei)些(xie)性犯罪者真的(de)被(bei)物理閹割了,那(nei)么我(wo)們就(jiu)沒有(you)把他們當(dang)(dang)作人(ren),而是(shi)(shi)當(dang)(dang)成(cheng)了一個隨意拆(chai)卸(xie)的(de)物件。如(ru)果隨隨便便給綁架案(an)、拐賣案(an)、強奸案(an)一律(lv)判死刑,那(nei)強奸犯或許會在作案(an)時毫(hao)不(bu)猶豫地(di)殺(sha)死受害(hai)人(ren),因為反正被(bei)抓(zhua)到(dao)了都是(shi)(shi)死刑。”
這(zhe)些(xie)“湯”并(bing)不(bu)是簡單的(de)(de)“心靈雞湯”。有畢業“回爐”的(de)(de)法學生說:“學了幾年法律(lv),很多時(shi)候都(dou)是機械(xie)地學、為了考試而學。但從羅翔老師身(shen)上,感(gan)受到(dao)了對(dui)生命的(de)(de)敬畏、對(dui)常識的(de)(de)尊重、對(dui)正義的(de)(de)向(xiang)往(wang)和對(dui)法治的(de)(de)追求,這(zhe)些(xie)讓我感(gan)動。”
網友(you)評價羅(luo)翔的“飯菜”實在“上頭”。等腰酸背痛時,很多人(ren)才發現已經(jing)過(guo)了一(yi)兩(liang)個小時,而(er)自己原本(ben)只打算看(kan)一(yi)會兒。很多人(ren)留言:“津津有味”“根本(ben)停不下(xia)來”“奇怪的知識(shi)增加了”。
質疑也緊隨人氣而來。有人說他(ta)的(de)教(jiao)(jiao)法(fa)是(shi)“教(jiao)(jiao)學娛樂化”,網友是(shi)來看段子、聽相聲的(de),沒多少是(shi)真正(zheng)想學刑法(fa)的(de)。
“如果法律能(neng)像相聲那樣深(shen)入(ru)人心,普(pu)及(ji)法治觀(guan)點,那很讓人欣慰。”羅(luo)翔說,“新(xin)奇案例(li)背后(hou)是一些(xie)抽象的觀(guan)念,希望這些(xie)‘段子(zi)’能(neng)調動更多思考。”
事實上,從“沸騰”的彈(dan)幕和留(liu)言不難發現,很多人是在分析(xi)案(an)例(li),討論(lun)罪名。
曾逐字寫下課上要講的話
其實在成為(wei)“網(wang)紅”之前,羅(luo)翔已經是“校紅”。他蟬聯(lian)“最受本科生歡迎(ying)的十大(da)老師”多(duo)年,被(bei)學生稱為(wei)“刑法小王子”。
在中(zhong)國(guo)政法(fa)大學,羅翔的(de)課一座(zuo)難求(qiu),能容納200人的(de)階梯大教室里連走廊都坐(zuo)滿了(le)旁聽(ting)生。中(zhong)國(guo)政法(fa)大學畢業(ye)生許奕圣回(hui)憶,為了(le)搶座(zuo),早上(shang)六點半教學樓一開門他就去座(zuo)位上(shang)貼條,寫明何時占(zhan)有(you)此座(zuo)。
再(zai)后來(lai),為(wei)了避免選(xuan)上課的學生沒座位(wei),羅翔只能通過提前抽簽固定選(xuan)課學生的座位(wei)。而抽到了前排的學生,“開心得像中(zhong)了獎”。
羅翔的(de)(de)線下課堂風格與線上并無二致。“就像我們湖(hu)南人做菜,肯(ken)定(ding)都得蔥(cong)姜蒜爆鍋。不同(tong)的(de)(de)課堂就像炒(chao)不同(tong)的(de)(de)菜,不一樣(yang)的(de)(de)只是食(shi)材,但都得爆鍋。”
羅翔(xiang)說,這種(zhong)“香爆(bao)入味”的風格(ge)并非(fei)自己刻意雕琢的結果,而是學生鼓勵出來的。
“學(xue)習是(shi)很辛苦、枯燥(zao)的,如果有一(yi)種(zhong)趣(qu)味性引(yin)導,能(neng)夠讓人堅(jian)持,那也未嘗不可。”羅翔告(gao)訴(su)新華每(mei)日(ri)電訊(xun)記者,“學(xue)生越喜歡這種(zhong)教(jiao)學(xue)風格(ge),越能(neng)教(jiao)學(xue)相長,也就越能(neng)鼓勵(li)自己堅(jian)持這種(zhong)風格(ge)。這是(shi)一(yi)種(zhong)正向循環的關(guan)系(xi)。”
羅翔在(zai)(zai)講臺上收(shou)放自(zi)如,妙語連珠,很少人知道他(ta)從小就不敢在(zai)(zai)大(da)庭廣眾(zhong)之下說話。1999年(nian),羅翔還在(zai)(zai)中國(guo)政法大(da)學(xue)讀(du)研究生時,就開始外出兼職講課(ke)(ke)。曾經每(mei)次課(ke)(ke)前,他(ta)都把要講的(de)每(mei)個例子、每(mei)句話寫下來,甚至包(bao)括“下課(ke)(ke)了(le)”三個字。
再(zai)后來,熟能生巧,腦(nao)子里有個提綱就(jiu)夠了,“就(jiu)像菜譜(pu)一樣,菜做得多了菜譜(pu)自然可以放到一邊了”。
把刑法課搬上網之后(hou),羅翔(xiang)的“食客(ke)”猛增(zeng)。他沒想到會有這么多(duo)的關注(zhu),這讓他覺(jue)得責任更大,有點(dian)壓力。
盡管(guan)被(bei)網友稱為(wei)法(fa)律“段(duan)(duan)子手”、法(fa)律界的“郭德綱”,羅(luo)翔在生活(huo)中卻是(shi)“很悶”的人。他沒什么(me)愛好,除了讀書(shu)、講課、組織讀書(shu)會就是(shi)做飯,平(ping)時也不會給身邊的人講段(duan)(duan)子。
課(ke)堂上的(de)“爆”與課(ke)堂外的(de)“悶”,羅(luo)翔并(bing)不(bu)覺得矛盾(dun)。他說(shuo):“畢竟(jing)生活不(bu)是(shi)段子(zi)(zi)。君(jun)子(zi)(zi)慎獨,也要走入人群。”
走紅(hong)之后,羅(luo)翔拒絕了多家(jia)媒體(ti)的(de)采(cai)訪,依然過著“很悶(men)”的(de)生活(huo)。對(dui)“網紅(hong)”這個(ge)標簽,他不(bu)飄飄然,也不(bu)著急撕掉。
“網紅(hong)本身就是曇(tan)花(hua)一(yi)現。走紅(hong)只是人(ren)生劇本里的小插曲。不論(lun)是在云端之上,還(huan)是在低處,我都只是一(yi)個普通人(ren),有普通人(ren)的虛榮(rong)和虛偽(wei)。但是要(yao)盡量去克服(fu)它(ta)。”羅翔說。
努力畫好“圓圈”的人
承(cheng)認自己是(shi)個普通人(ren)并不容易(yi)。
在北(bei)京上大學(xue)時,面對來(lai)自全國各(ge)地的(de)同(tong)窗,他(ta)總覺得“惟楚有材(cai),于斯為(wei)盛”“大江東去,無非(fei)湘水余波(bo)”,為(wei)自己(ji)的(de)湖南人身(shen)份而(er)驕傲(ao)。學(xue)校組織(zhi)湖南老鄉(xiang)會(hui)(hui),他(ta)和老鄉(xiang)們一(yi)(yi)起,專(zhuan)夸湖南人的(de)好。再后(hou)來(lai),一(yi)(yi)次(ci)老鄉(xiang)會(hui)(hui)活(huo)動(dong)沒叫(jiao)他(ta),原來(lai)他(ta)們開的(de)是(shi)長沙老鄉(xiang)會(hui)(hui),而(er)他(ta)是(shi)湖南耒陽(yang)人。
這件事并沒讓(rang)他反(fan)思。相反(fan)地(di),他當時(shi)想(xiang)的是(shi),“你不(bu)帶(dai)我就(jiu)不(bu)帶(dai)我,我還不(bu)跟你玩(wan)呢!”
后來在學校教書時,羅翔(xiang)覺得世人(ren)皆(jie)醉我(wo)獨醒,不大瞧得上身邊“平庸”的(de)人(ren)。
改變發生在33歲那年。對于這個(ge)轉折(zhe),羅(luo)翔不愿意多談(tan)。他(ta)只(zhi)說,“年少總(zong)是輕狂,總(zong)是喜(xi)歡抽象的概念,總(zong)把人(ren)(ren)(ren)設想得很完(wan)美,用理想的標準(zhun)要(yao)求(qiu)別人(ren)(ren)(ren),才會(hui)覺得別人(ren)(ren)(ren)如此平庸。可事實上(shang),你每天都在與一個(ge)平庸的人(ren)(ren)(ren)共處(chu),那就(jiu)是你自己。你每天不斷(duan)原諒(liang)自己,卻不愿接納別人(ren)(ren)(ren)的不足。”
在《圓圈正義》一書中,羅翔寫道:“對抽(chou)象人類的(de)愛(ai)只需投入(ru)腦力,但對具(ju)體的(de)人的(de)愛(ai)則需投入(ru)真(zhen)實的(de)感情。每一個(ge)具(ju)體的(de)人都(dou)不完(wan)美,都(dou)有可鄙之處(chu)。一個(ge)人越是陷入(ru)對抽(chou)象人類的(de)愛(ai),就越是厭惡(e)真(zhen)正具(ju)體的(de)人。”
面對記者對那次轉折的(de)追問(wen)(wen),羅翔說,“你(ni)身(shen)邊(bian)的(de)人就像一面鏡子,他(ta)們會(hui)提(ti)醒你(ni),你(ni)也會(hui)在(zai)他(ta)們身(shen)上看到自己的(de)問(wen)(wen)題”。
33歲(sui)之后,他才真正明白祖父當年(nian)的(de)話。他反思(si)自己不(bu)(bu)夠勇(yong)敢(gan)、反思(si)“法律(lv)(lv)(lv)技術(shu)主(zhu)義”、反思(si)自己的(de)自戀和偏見。自我(wo)反思(si)后來也成為羅翔在課(ke)堂上對學(xue)生的(de)告(gao)誡(jie)。例如,他經常(chang)在講完(wan)新奇的(de)案例之后,一本正經地告(gao)訴學(xue)生們,法律(lv)(lv)(lv)學(xue)習(xi)千萬(wan)(wan)不(bu)(bu)要(yao)陷入技術(shu)主(zhu)義,法律(lv)(lv)(lv)永遠不(bu)(bu)能超過社會常(chang)識的(de)限制,千萬(wan)(wan)不(bu)(bu)要(yao)帶著法律(lv)(lv)(lv)人(ren)的(de)傲(ao)慢,這種傲(ao)慢其實只是不(bu)(bu)學(xue)無術(shu)的(de)一種體現。
羅翔希望學生能(neng)培(pei)育出真正(zheng)的法治(zhi)理念,比(bi)他(ta)走得更遠更好。一門課結束(shu)時(shi),常有學生找他(ta)留言,他(ta)總是寫“愿你(ni)成為法治(zhi)之(zhi)光(guang)”。“法治(zhi)之(zhi)光(guang)”,在羅翔看來意(yi)味著一方面(mian)(mian)要追求(qiu)良(liang)善,另一方面(mian)(mian)也要自覺遵守規(gui)則(ze),不要覺得自己在規(gui)則(ze)之(zhi)外。
“這些學(xue)生(sheng)們(men)是中(zhong)國法(fa)治未(wei)來的中(zhong)堅力量。如(ru)果他(ta)(ta)們(men)能(neng)夠成為法(fa)治之(zhi)光,就能(neng)夠照亮周圍的人,也照亮他(ta)(ta)們(men)自己。”羅翔說,“其實,那句留言也是寫給(gei)自己的。”
羅翔在《圓(yuan)(yuan)圈正義》中把正義比成用任何儀器都無法畫(hua)(hua)出的(de)(de),但客觀存(cun)在的(de)(de)完(wan)美的(de)(de)圓(yuan)(yuan)圈。他覺得(de)心中所(suo)希望成為(wei)的(de)(de)那個(ge)“理(li)想人”也(ye)(ye)是(shi)類似的(de)(de)圓(yuan)(yuan)圈,而自己只能繼續(xu)追求畫(hua)(hua)得(de)更圓(yuan)(yuan)些,同時也(ye)(ye)不要(yao)隨(sui)意(yi)去論斷(duan)別人畫(hua)(hua)得(de)不夠(gou)圓(yuan)(yuan),因為(wei)自己畫(hua)(hua)得(de)也(ye)(ye)不太圓(yuan)(yuan)。
他(ta)強調(diao):“但這并不意味著圓(yuan)圈(quan)不存在。”本文部分資料(liao)參考《圓(yuan)圈(quan)正義》(記者張(zhang)典標(biao)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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